烟花三月
烟花三月,怀揣着对亲人的想念,踏上了回家的列车。关山迢迢,蜀水漫漫,列车如一条蛇在山岭中爬行,而心却早已插上翅膀回到了阔别经年的家。
眼望窗外,翠色中夹杂着桃红、柳绿、橙黄,才知春色早已来到人间。满眼的春色、思绪中的家人,似一道屏障将我与车厢里的喧嚣隔离,我沉浸于自己构筑的精神家园。
邻座的他,穿一身雅致的灰色休闲服,一直沉默无语,显得忧郁而深沉。他的眼光掠过我的视线,是欣赏风景还是欣赏看风景的人,我亦没有感觉,只觉得他与我就如这两条无限延伸的铁轨,相随却不相干。
旅途的寂寞,寂寞的旅途,渐渐的,在摇摇晃晃中我眯上了双眼,仿佛自己回到了家,被母亲捧在了手心。
突然,火车进站的鸣笛声,将我从甜蜜中惊醒,睁眼一瞧,才发现自己靠在了他的肩上,我抱歉的说:“真是对不起!”他轻轻说:“没关系!”为了表示歉意,我便主动与他说话,而他也慢慢的打开了话匣子。
列车经过十八个小时的爬行,终于到达了终点站----武汉。而我们两个熟悉的陌生人,却已是陌生人中的熟悉人。分手,已成了萍水相逢的必然。许是他不忍心目睹瘦小的我带着两个比我身体还大的皮箱,如保镖般帮我拖着箱子,陪我买下一站的车票。
当得知还要在武汉停留十二小时后方可继续上车,我变得急躁不安。他放弃了马上赶往朋友处的打算,提议陪我到天下第一楼----黄鹤楼去转转。许是我在与他闲谈中,有欲到此地一游的想法被他记住了,我也便安心听命于他了。
在泛着凉意的清晨,在陌生的武汉,两个本没有交点的陌生人却走向了同一个目的。几经周折,在路人的指点上,我们终于扑到了黄鹤楼的脚下。远远眺望,黄鹤楼气宇轩昂,似一位将军镇守在长江岸,而翘檐雕栏又似展翅的黄鹤在翩翩起舞。
随着石级缓缓而上,黄鹤楼似一位迎宾,温文尔雅地迎接着四方来客。看着这幢威震八方的名楼,几经摧毁与建设,而今终于以全新的姿态屹立在世人的面前,不禁生出了世事多变之慨。后来,再后来……谁能说得清它的风云变幻呢。
默默无语中,他缓缓讲起了黄鹤楼的来历。传说这黄鹤楼原为辛氏开设的酒店,一道士为了感谢她千杯之恩,临行前在壁上画了一只鹤,告之它能下来起舞助兴。从此宾客盈门,生意兴隆。过了10年,道士复来,取笛吹奏,道士跨上黄鹤直上云天。辛氏为纪念这位帮她致富的仙翁,便在其地起楼,取名“黄鹤楼”。
原来黄鹤楼是一座纪念恩情的楼宇。我的脑中浮现出了道士饮酒、辛氏斟酒、宾客盈门、黄鹤翩翩起舞的画面。真想自己也走进黄鹤楼里饮上三杯五盏,来个不醉无归。
似心灵相通,还是心有同感,我和他不自觉地牵手走进了黄鹤楼。踩着木梯,轻轻地往上爬,不想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惊扰道士、辛氏和酒客们,只想在酒香中遥想当年的繁华与热闹。
在气喘吁吁中,我们登上了楼顶,而紧握的手,却生出了汗迹,是紧张还是激动都不得而知了。站在楼顶,放眼远望, 烟波浩渺,思绪万千。脑海中默念起毛泽东 1927年2月登黄鹤楼时写下的诗句:“茫茫九派流中国,沉沉一线空南北。烟雨莽苍苍,龟蛇锁大江。黄鹤知何去?剩有游人处。”
心中暗想,黄鹤啊,你究竟飞向了哪里?什么时候再回黄鹤楼呢?真希望你能在此时此刻飞回来。而千年过去了,黄鹤楼巍然而孤独的伫立,许是在等待黄鹤的归来。感慨万千之际,也想学学崔颢题诗一首,可一想到李白登楼时也发出“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颢题诗在上头”的叹惋,我辈又岂敢造次,于是将“昔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黄鹤楼。黄鹤一去不复返,白云千载空悠悠。晴川历历汉阳树,芳草凄凄鹦鹉洲。日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”的句子默念一遍,也算是对古人的凭吊吧。
缓缓走下名楼,我与他均沉默无语,脚步变得沉重。因为我们已走过彼此人生的最后一个交点,分手已近在咫尺。他轻轻的拉着我的手,唱起了《烟花三月》中的几段歌词:“牵住你的手分别在黄鹤楼,波涛万里长江水,送你下扬州……”清悠的歌声中透出离别的哀伤,我无语泪千行。
晚六点,我登上了继续南行的列车。他送我到车站,执手相看泪眼,竞无语念噎。此时,让我想起了宋时柳咏与恋人的分别:“都门帐饮无绪,留恋处,兰舟催发。执手相看泪眼,竟无语凝噎。念去去千里烟波,暮霭沉沉楚天阔。多情自古伤离别,更那堪冷落清秋节。”他们分手在秋,我们分手在春,柳咏是坐船,而我坐火车,尽管时间、地点、交通工具不一样,但离愁别绪却是一样的。
在火车的鸣笛声中,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,彼此终究消失在了对方的视线里。我们约定,别后不再联系,将黄鹤楼之行化为永恒珍藏于心。他说:“爱,不是相守,两相忆,却能永恒。”也许这也是我们和柳咏的不同之处吧。